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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神射錯箭
第一章@@@@@@
要命﹗
她快窒息了,誰來解救她!
「啊﹗他們來了,沈楚天、沈楚天、沈楚天……」
四周瘋狂的球迷舉著「森堯豹職棒隊」的旗幟,在體育館前扯開喉嚨大嚷。各式各樣的彩炮、氣球、喇叭張揚成一場恍如世界末日來臨的蜂湧景象,每個人都癡迷地望著在出入口處停妥的球隊專車,隨時等待沈楚天的「芳蹤」。
吳語凝淹沒在人群裏,覺得自己呼吸困難,也終於明白為何戰爭時人海戰術可以發揮如此強大的功效。秘訣就在於:打死你的敵人,或踐踏他,再不然悶死他也可以。
「讓開﹗」正當這種完全失去理性的群眾混戰時刻,保持優雅的風度只是一種策略上的全面落敗--再者,保持給誰看哪,拜託--唯有拚命往前擠,踐踏你的競爭對手,才能取得最後的勝利。
「借過!喂,你擋住我的路了。唷嚇,那邊的人讓開,撞出內傷恕不負責。」她拋開一切矜持,甩下平時保守嚴肅的老處女形象,為她光輝的前程展開奮鬥。
專車裏,眾所矚目的明星球員英雄般步出車外,大夥兒屏息以待。陳勝國、梁清華、高鷹人……
眼見球員們一個個走進體育館內,沈楚天依然不見人影。
「沈楚天、沈楚天、沈楚天!」群眾呼喚自己偶像的聲浪更加驚人了。
沈楚天三年前甫加入國內職棒界,短短十二個月內便令排名最後的「森堯豹」一躍而成新科冠軍,此後一直保持盟主的地位。然而,上個月,這位「森堯豹」的王牌投手竟然非常不小心地扭傷了他的黃金手臂,使球迷在今年的前半場球季無法欣賞到偶像投手上球場征戰的凜凜風姿。難得今天他要回球隊看隊員練球,也不知道消息是如何走漏出去的,總之引來了眾路人馬包圍體育館,抱定了非見到偶像不可的決心。
當然也引來了緊咬著沈楚天不放達數星期之久的吳語凝。
「先生,」她朝著正要拉上體育館大門的管理員大喊。「沈楚天呢?他今天會不會來?」
這三個字具有奇異的魔力,原本喧鬧到足以令分貝器損壞的狂吼立刻在零點五秒內化為萬籟俱寂,靜寂到她可以聽見自己心跳的地步。
太神了!警備總部應該找這位沈楚天擔任鎮暴先鋒。
「沈楚天腕傷尚未痊癒,今天不來練球。」管理員慢條斯理地關上鐵門。
「喔--」群眾裏響起一陣失望的歎息。
「可惡!」語凝則懊惱得想捉個人來打上一架,最好就是那個沈楚天。
氣死她也!今天又自來了一趟,她就不相信自己逮不著那尾滑溜的大泥揪。
她七竅生煙地離開人群,繞過成排的欄杆,走向體育館後門,讓冷風拂在面上消消氣。
唉,不成!她實在越想越氣。如果自己也是個棒球狂熱者,理事長派她來擔負這項重責大任,她還比較心甘情願一點,偏偏她是個運動白癡,事先連沈楚天是哪號人物都懵懵懂懂,結果居然派她來負責逮人。
有沒有搞錯?
是,沈楚天本領高強,球技一級棒;是,沈楚天的名聲甚至引來了日本職棒界的挖角行動;是,沈楚天取代了四大天王成為許多年輕人心目中的新偶像。
那又如何呢?全台灣又不只他一個才算得上是名人,其他那些個電影明星、社交名流豈不全靠邊站去?好端端的一個人,打棒球就打棒球嘛!撈過界搶人家偶像飯碗幹什麼?
「氣死我也!」罵來罵去也罵不出什麼新意,索性踢開腳前的石頭出氣。
「哎呀!」
石頭順著拋物線原理滑下,掉進前方的草叢裏,砸出一個小毛賊。
不,更正,是「大毛賊」。對方挺直身子,足足有一百八十幾公分,壓迫著她的視界。
「哪個缺德鬼幹的好事?」此刻大毛賊手上正握著她的犯罪證據。
語凝打量自己區區一六0的身高。倘若選在此時發揮「華盛頓和櫻桃樹」的誠實精神,或許自己當真會求仁得仁--變成「櫻桃樹」,而他則是一斧頭劈斷她的「華盛頓」。算了,好漢不吃眼前虧。
「我看見一個小鬼頭往那個方向跑走了。」她撒起謊來也可以臉不紅氣不喘。
高個兒悻悻然瞄了她所指的方向一眼,扔開石頭,咕咚窩回草叢裏繼續睡他的覺。
可恥!好個白花花陽光普照的天氣,他偏偏喜歡窩在草叢裏睡大覺,被石頭砸中怪得了誰?還算她脾氣好哩!沒跟他計較自己的「拋擲物」被阻礙行進方向。
不管了,還是想辦法聯絡沈楚天吧曰!
「去他的沈楚天!」她低咒,用力踢開另一顆石頭。
「哎呀!」
又砸中他!這個人很可笑耶!既然有過前車之鑑,難道不懂得換個地方、換個角度睡覺?
「就是妳!」高個兒掌握她的最新犯罪證據。「妳還想把自己的罪行賴給不存在的小鬼嗎?」
若在平時,她不會和他計較,頂多擺出一副辦公室裏慣常展現的老處女面具,冷淡有禮地道聲歉,而後頭也不回地離去。但是,今天……今天她實在受夠了窩囊氣,顧不得戴上面具了。
「你想怎樣?你不高興啊?想打架嗎?」手指頭很不客氣地戳在他硬邦邦的胸膛上。「要睡回家睡,體育館的管理部公告過這裡的草叢是專供無業遊民睡覺的地方嗎?」
火大的聲調引來幾位旁觀者側目。看就看吧!現在的她是「挫到最高點,不怕人家看」。
「妳小聲一點!」高個兒噓她,偷偷轉個方向面對矮叢。「從沒見過打人的比被打的還兇!」
倘若他轉過身去不理她,她頂多摸摸鼻子走路,將這個小插曲忘得一乾二淨,回辦公室扮演她的「魔鬼企劃專員」角色。
偏偏這個男人不識抬舉,挑上她脾氣最火爆的時刻。
「要不然你想怎樣?」近日來遭受的不順和不滿藉著這個機會完全爆發出來。
「我還能怎樣?自認倒楣囉!」他摸摸鼻子,一臉很衰的表情。「喂,我剛才好像聽見妳在罵人?」
「對,沈楚天。怎麼?你認識他?」 她坐下來歇歇腿,竟然莫名其妙地和他攀談起來。
「當然認識,所有喜歡職棒的人都認識他。」高個兒挨著她坐下來。反正已經被人吵醒了,再也睡不著,有人陪他聊聊天、殺殺時間也不錯,好久不曾體驗過如此悠閒的生活了。
語凝對他興沖沖、亮晶晶的眼睛不屑一顧。
男人,你的名字叫幼稚。
「我真是搞不懂,沈楚天不過是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打棒球的男人,為何大夥兒對他如此癡迷?」
「怎麼?妳不喜歡他?」高個兒顯得相當吃驚。
眼前的女人若非穿著襯衫、窄裙的典型上班族裝扮,他會將她誤認為未成年少女。短短的天然鬈秀髮蓬亂成一頭烏雲,頰上留著一、兩顆痘痘的痕跡,再配上紅潤可愛的蘋果臉,看起來活脫脫是個俏皮的洋娃娃。
而這個洋娃娃竟然不喜歡「棒球情人」沈楚天?
「我憑哪一點該喜歡他?」洋娃娃面孔底下的女暴君本質展露無遺。「打電話給他經紀人,對方不肯回電;留下上百通留言,沈大牌沒有一次理會過。現在都已火燒眉毛了,他還能一聲不吭地作他的棒球情人夢。這種人憑什麼教我喜歡他?」
這堆牢騷基本上是發給自己聽的。她向來沒有饒舌的嗜好,遑論向一個陌生人訴苦,實在是因為最近受到太多挫折,壓抑太久不得不發作出來。
「既然妳不喜歡他,何必追著他不放呢?」高個兒頗為好奇。「根據報紙上的報導,沈楚天腕傷未癒,休養期間一律不接受外界採訪。喔!我明白了,妳一定是體育記者,因為採訪不到他,所以氣得蹦蹦跳。」叫得驚天動地,可比哥倫布發現新大陸。
無聊!
「我不是記者……」她轉念一想,又沒好氣地瞪著他。「奇怪,我做哪一行是我家的事,干卿底事?」
更奇怪的人是自己!平時不愛饒舌也就算了,對於其他人也向來保持固定距離,難得今天居然向陌生人訴苦訴個不停,可見自己真的怒火燒過頭,行為反常了。
再轉頭看看他,發現他的長相可能也得為她的反常負一點責任。他看起來就像個鄰家大男孩,眉清目秀兼之笑容滿面,雖然瀟灑,卻不會帥得令人產生壓迫感。總之,典型的「陽光男孩」形象,適合拍夏天的飲料廣告。
如此一想,忽然發現,他好像挺面熟的。
「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她狐疑地揚高眉毛。
「我還以為這是男人向女人搭訕時才會出現的台詞哩,當心我誤會哦!」他的嘴角咧到兩邊耳垂。
這麼愛笑?小孩子一個,她敢保證,高個兒的年紀絕對比她小,不過外表上可能看不太出來。
每回告訴不明內情的人她已經二十七歲,換來的總是一副「妳當我恨好騙哪?」的表情。害她不得不隨時提醒自己,一定要記得在工作場合戴上「剛健正直、果敢堅忍」的面具,以免她必須一天到晚對那些前往基金會求助的民眾保證,自己已經成年,擁有一切法律賦與成年人的行為能力。
唉!慘唷!誰說年輕的臉龐是一種福氣?
「好了,你乖乖回草叢裏睡覺吧!姊姊要辦正事了,別吵我!」她從皮包裏掏出一張影印紙,逕自在背後空白的地方書寫起來。
「姊姊?」高個兒怪叫起來。「我沒自稱是妳叔叔已經算是很客氣的了,妳居然敢自封為我「姊姊」?妳今年多大年紀,二十?二十一?」
她不答反問:「你呢?」
「快滿二十七。」就不信她會老到足以當他「姊姊」。
她就說吧!小孩子一個。
「別吵我!」先辦正事要緊,沒空理他。
體育館前等不到沈楚天,她必須前去下一個沈大牌經常出沒的地點守株待兔。真是累人!
六月的陽光如烙鐵燒炙著她的肌膚。偶然吹來一陣涼風,飄落她手上的影印紙,她連忙撿起來撫平。
影印紙的正面是一張沈楚天的剪報照片。基金會裏的同事一聽說她不知道沈楚天長得是圓是扁,大驚小怪之餘,翻出一張剪報照片讓他帶在身上,以資參考。
依她的標準來看,這位萬人迷長相也不怎麼出色嘛……
「咦?」她的下巴掉下來,瞄瞄照片,再望望眼前的高個兒--
「你你你你--」她指著他的鼻子說不出話來。
「我我我我,我怎麼樣?」他的笑容既無辜又可愛,甚至很得寸進尺地拋給她一個飛吻。
這個咧著大嘴、愛笑得不像話的傢伙--竟然就是沈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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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姊」,不要生氣嘛!」
吳語凝踢踢噠噠踩著黑亮的皮鞋,雙腳的力道似乎想把敦化北路的人行磚道踏碎。
沈楚天跑在她前頭兩步遠的地方,倒退著走路。為了怕那群瘋狂的球迷認出來,他戴上墨鏡和棒球帽,遮住大半張臉,十足的銀行搶匪裝扮。
倘若警方真能將這種騙死人不償命的傢伙收押,她會第一個放鞭炮慶祝。
「你跟住我做什麼?」逃避是弱者的行徑,她決定面對面和他對峙。不要以為他有球迷撐腰,她就怕他。
「這可奇了。」他眨巴著眼睛。「妳剛才明明宣稱自己一直在找我,現在我四平八穩地站在妳面前,怎麼反倒問我想幹什麼呢?」
「四平八穩?」她嗤之以鼻。「你不是蹦就是跳的,「穩」在哪裏?」
他笑咪咪地指著自己嘴唇。「「吻」在這裡呀!我剛才不是送了妳一個?」
痞子。最看不慣這種說話沒半分正經的人了!
「別跟著我!」她就不相信自己非求他不可。
沈楚天看得出來自己最好適可而止,這位「姊姊」真的快要發火了。
其實,平時的他雖然本性恢諧,卻不會如同此刻的嘻嘻哈哈,今天實在是因為他控制不住自己逗逗她的念頭。
她明明年紀不大,偏偏喜歡擺出一副與實際年齡不符的嚴峻面孔。倘若她的本性當真如此,那也就算了。然而,適才地訴苦的生動表情又分明顯示內裏的她是個熱血熱情的人。既然如此,她何必壓抑自己呢?
開個玩笑嘛!有什麼關係?對酒當歌,人生幾何。偶爾開開玩笑日子才過得有趣呀!
「小姐小姐別生氣,咱們來談「正事」吧!」他決定化「公事」為守勢。「請問妳找我有什麼事?」
她轉過身去,深呼吸幾下平靜自己沸騰的情緒。
他說得對,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可不能因為忍不了一時之氣而放棄大好機會。無論他表現得有多麼令人生氣,多麼自大,多麼令她不欣賞,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沈楚天,而她和數千位生病的兒童需要他。
小不忍則亂大謀!
OK!心理建設完畢!
「您好,沈先生。」她回身正視他,竭力撫平稀縐的襯衫,挺高自己一六0的身材。「敝姓吳,吳語凝,我代表「癌之船基金會」和您聯繫。相信您聽過本基金會,它是一個非營利性的組織,專門幫助家境清寒的癌症病童籌措醫療經費……」
「卡﹗卡﹗」他喊停。「妳確定自己要站在大馬路邊和我談公事?」
「呃……」她怎麼沒想到?曖,今天太累太熱太忙,自己的辦事能力全給太陽曬融了。「我知道前面有家咖啡屋,滿不錯的,咱們邊走邊談好了--本基金會的服務宗旨是……」
沈楚天亦步亦趨地跟著她,越看越覺得她可愛。紅潤的面孔流露出熱誠,努力描述著她的工作、基金會的助人精神……渾非適才初識的不耐煩神情。看來,她是個熱愛工作的小女人呢﹗
「……最近我們的財源稍嫌不足,因此打算舉辦一項募款餐會吸引民眾前來參加、捐款。為了使這個活動足以引起社會的注意力,我們希望能邀請幾位知名人士出席餐會,而您,沈先生,就是我們的首號貴賓……」
「停﹗」他再度喊卡,倏然停下腳步。
「嘎?怎麼回事?」她險些收不住腳。
「妳是說,貴基金會想邀請我擔任活動貴賓?」他的臉色漸漸沉下來。
「是啊!」看見他的表情,她約略可以猜出他的參與意願。「你不願意?」難不成他只會打棒球、勾引球迷,內在卻一點同情心也沒有?
「吳小姐,很抱歉,我可能無法參加。」沈楚天展露為難的表情。
「為什麼?」語凝強迫自己按捺脾氣。
「我很忙﹗」彷彿這句話可以解決一切問題。
「但是,這是一種慈善行為。」
他猛力搖頭。
「所有與我接觸的機構背後都有個慈善事業需要幫忙。請你瞭解,我並非不肯參與,而是現在的時機不對。我的腕傷還沒痊癒,需要好好休息一番。如果我答應妳的要求,其他機構勢必會不斷出面徵召我,但我目前只想把全副心力放在棒球比賽上。」
「棒球!」她簡直不敢相信。「醫院裏正躺著幾百個等待醫療救援的癌症病童,而你居然只關心一顆小小的棒球?」
「我已經說過我很抱歉--」
「一句抱歉就可以挽救那群小孩的生命嗎?」她的語氣降到絕對零度。「沈先生,希望你看清楚狀況!或許你現在很紅,或許你已經被球迷捧得半天高,看不見民間疾苦,或許你認為自己關心記分板上的積分甚於生命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但是,你最好想清楚,有很多事情的重要性勝於玩一顆四處亂飛的棒球。有朝一日,當你白髮蒼蒼地躺在病床上,回思自己年輕時自我中心的做法,希望你不至於羞愧得五體投地!」
嗶哩啪啦的一席話轟得他愣愣發呆。
從來沒有任何人這樣罵過他!她誤會了,他並非如她所說的那麼冷血無情,只是--
「呀--在那邊!沈楚天在那裏!」一個女孩率先發現他的影蹤,不到兩秒鐘,那群瘋狂的球迷便蜂擁到他身邊,將他圍成一團夾心餅乾。
「喂,妳等一下。」他想叫住她,卻被人潮困住。「洋娃娃」壓根兒就不理會他。
無奈中,目送她氣唬唬地提起公事包,重重邁向八德路三段。
噠噠噠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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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惡,自我中心、冷血無情……」
事隔三日,吳語凝依然餘怒末消,用力搖晃她桌上的愛神娃娃不倒翁。這個不倒翁是她的出氣筒。
為何打棒球的沒一個是好人?先是她父親,再遇上沈楚天,她的八字八成與棒球選手犯沖。
「吳小姐,二線電話,令尊打來的。」
哈!心有靈犀。
「喂?」她提起話筒搶先說道:「老爸,我再說一次,我、絕、不、搬、家。也不准你把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人往我的公寓裏塞。」
彼端,吳泗僑對女兒的固執完全無計可施。
「小凝,我真搞不懂為什麼妳寧願留著那棟公寓給一群神經病住,也不肯讓我的小朋友搬進去?」
「風師叔他們不是神經病!」她再次抗議。「他們只是……有點奇怪。」
「對,一個是狐狸的後代,一個是女鬼的子孫,另一個……」
「爸,請你不要諷刺我的房客。」她立刻打斷父親。「至於你的「小朋友」們個個年薪七位數字以上,他們大可集體出錢把「世貿」買下來,改建成公寓,但是別想打我房子的主意。」
她的辦公室玻璃圍牆響起一陣輕敲,抬眼凝望,基金會的龍頭老大戚振觀兩道濃眉已然揪緊,足以擰出水來。
「爸,我的老闆來查班了,不跟你聊了,以後再說吧!」也不等他反應過來,匆匆甩上話筒,而後回復自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老成模樣。
戚振觀踱進來,開炮了。「現在已經十點半。」
「我知道。」她回答得中規中炬。
「距離募款餐會只剩下三個星期。」戚振觀益發和顏悅色。
「我也知道。」隨著他的謙和溫文,她的語氣就越謹慎。
「那妳還坐在這裡幹什麼?」砰!辦公室外,整個基金會的工作人員全被理事長的拳頭嚇了一跳。吳語凝盯住那張承受了老闆怒火的辦公桌,很擔心自己何時得再換一張新桌子,他們的經費有一大部分花在更新毀損的辦公設備上。
「理事長,該做的事情我已經全部打點妥當。」她試圖為自己博取同情分數。
「海報正在印刷,場地申請好了,賓客名單表也擬出來……」
戚振觀大手一揮,阻止她轉移話題的努力。
「很好,非常好。」他又換上那副令人毛骨悚然的和顏悅色。「那麼我能不能極端「謙虛」地請問,我們的貴賓聯絡上了嗎?」
她就怕他這麼問,不過沒關係,她還有絕招。
「當然聯絡好了。」她做出一個OK的手勢。「社會福利局局長答應出席,而且全權贊助我們的「泰福集團」董事長夫婦也能撥冗參加,還有影視紅星……」
「吳語凝!」又是一聲石破天驚的吼聲震斷全體員工的工作興致。「妳不要再給我裝傻!我問妳,沈楚天到底來不來?」
玩完啦!新仇加上舊怨,語凝實在恨透了沈大公子。若不是他不肯合作,今天她也不會淪落到任人宰割的處境。
「戚先生,我已經很努力地……」
「報紙上寫得明明白白,沈楚天手腕的傷勢尚未痊癒,今年的前半場球季不能下場比賽,照理說,他應該有相當充裕的時間可以參加我們的活動。妳沒理由請不到他。」
太過分了,三兩下就把責任推卸給她﹗
「我已聯絡上他。」看見戚先生滿懷希望的表情,她不得不潑他一盆天山冷泉。「可是他不答應出席……不過您先別急著生氣,我可以找其他人來取代他 」
「吳小姐,」戚先生那口氣嘆得又沉又重。「問題是,很少有人比得上沈楚天的群眾魅力,而最最重要的,「泰福集團」的小開是他的球迷。假若沈楚天能來,那一家人起碼肯多捐兩百萬。」
換言之,沈楚天是無可取代的!她就不信他那麼神。當然嘍!這種不敬之詞絕不能說給會叫也會咬人的戚先生聽。
「戚先生,我會繼續努力爭取他的同意。」先打個官腔矇混過關再說。
戚振觀暫時被她安撫住,點了點頭表示滿意。
「戚先生外找。」內線通話器響了起來,小妹的聲音聽起來怪異而高亢。
總算送走這尊活菩薩!語凝捏了一把冷汗,
全辦公室的人都明瞭,在戚振觀大發善心籌募基金會之前,是個輕量級的拳擊選手。一拳挨在臉上,乖乖不得了﹗
唉,怎麼辦?看來非回頭求那個嘻皮笑臉的傢伙不可。夠糗的,幾天前才痛罵人家一頓,現在又要自動送上門供人家罵回來。
沒法子,為了籌募經費,叫她以身相許都沒有問題。以天下病童為己任,置個人死生於度外。
現在只好想想辦法再去外頭逮那尾泥鰍!她知道戚先生當初委任她去找沈楚天的原因,不過是想利用她的家庭背景。但她不想回去求老爸。誰都明白吳家父女倆已經很久不相往來。
她歎口氣,拿起話筒。沈楚天的球隊辦公室電話號碼收到哪裏去了?
「吳小姐,」基金會的會計小姐乘機溜進來。「聽說妳見過沈楚天?」這就是辦公室隔音欠佳的壞處。
「甭提了!」她放下話筒。「虛有其表的傢伙!」
「誰說的?他是我的偶像情人。」會計小姐綻出滿臉的迷醉神色。「他是不是比照片上更好看?」
「好看有什麼用?同情心全被棒球吞噬掉。只懂得打球賺錢,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人生觀完全是我父親的翻版。」她嘰哩咕嚕說下去,再也顧不得自己以往苦心塑造「不饒舌、只做事」的專業形象。「總而言之、言而總之,沈楚天只是一個完全不替別人著想、自我中心的壞蛋!」
辦公室裏一片沉靜。會計小姐眼睛睜得大大的,似乎不能想像她所描述的沈楚天和「棒球情人」是同一個人。
「哇--」有人低低吹了一聲口哨,引起語凝的注意力。「我真的不知道居然有人這麼瞭解我耶!」
她的眼睜迎上發話的男子,下顎險些脫落掉在地上。
「我……戚先生……我……呃……」
戚振觀的面皮染上鐵青的色澤,顯然聽見她方才的長篇大論;而站在他身旁的「貴客」,也就是吹口哨調侃她的傢伙--
赫然是沈楚天!
- 待續 -
@@@@@@第二章@@@@@@
沈楚天?
該死﹗
「戚先生,我想和吳小姐單獨談談,可以嗎?」他的微笑既甜美又迷人,會計小姐看得如癡如醉。
「當然,當然。」戚振觀哪敢不答應?招呼會計小姐一起走出去,臨關上門之際,不忘回頭打個PASS給語凝--
她可以摸索出它的涵義:妳給我小心伺候著。
可惡!為何姓沈的總喜歡挑在最尷尬的時刻出現?
她仔細考慮該如何起頭。直接問他:「你來踢館的?」不好不好,火藥味太重,沒必要為他大動肝火。
「沈先生有何貴幹?」很好!非常端嚴,完全符合她在辦公室裏的一貫形象。
「好有禮貌哦!」他笑咪咪的,故意裝出小男生的陶醉腔調。「那天害「姊姊」氣沖沖地離去,我覺得不太妥當,所以特地選個好日子登門道歉。」
幾句話輕輕鬆鬆打落她的面具。
「誰是你姊姊?好端端的,沒事不要半路認親人。」真搞不懂那群球迷究竟癡狂他哪一點?除了長相還稱得上人模人樣之外,她完全找不出半絲足以令自己喜歡他的地方。
輕浮、不正經、嘻皮笑臉、痞子!
「是妳自己要我這麼叫的。」他還想鬧。
「沈先生,您今天大駕光臨到底有何貴幹?明說好不好?我很忙。」她不相信沈楚天的來意與餐會有任何關聯。反正打棒球的人就是沒心沒肺,他也挺以自己的沒良心為傲,她何苦浪費時間喚醒他的良知?「很抱歉前幾天辱罵您一頓。如果今天您是來討回公道的,請便!結束後請出門直走右轉,就可以找到基金會大門,您不會迷路的。」
沈楚天雙手抱胸,靜靜任地出氣。
「妳好像很討厭我。」他感到十分好奇。「為什麼?除了拒絕妳的邀請之外,我還末做出任何足以令妳氣出病來的壞事呀!」
「你不覺得光是這件事就足以令我唾…「不欣賞」你了嗎?」她中途硬生生換個字眼。
「就因為我無法為癌症病童籌募基金?」
「否則還會有什麼?」她當然不會告訴他,有個擔任棒球隊教練的老爸,再加上最近這一年突然冒出數不盡的「未來女婿人選」--而且清一色是職棒球員--她已經屆臨對職棒球員全面反感的地步。
球、球、球,錢、錢、錢。
他們眼中只容得下這兩樣東西。就以她的父親為例吧!倘若練球練到一半忽然發現有人快溺死了,他絕對不會放棄「寶貴」的練球時間,去拯救「區區」一條人命。
沈楚天不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嗎?有錢賺、有球練就可以了,哪管他小孩病不病、痛不痛。
「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他再度展露價值一百五十萬台幣的微笑。
您甭提,還當真有家運動鞋廠商甘願花這筆鉅款請他笑一笑、拍支廣告哩!
「你的意思是……」明知不該分心,她依然忍不住想道,他微笑的「美態」確實滿吸引人的。
「我的時間軋得還不算太緊,除了上醫院檢查傷勢、去球隊看大家練球之外,其他時間暫時可以列為空檔,撥出一、兩個小時參加餐會應該不成問題。」
她的心頭漸漸燃起希望。
「妳是說……你可以出席我們的活動?」奇蹟!烏鴉變白鴉、麻雀變鳳凰,天上下紅雨……他居然找回自己的良心了?
「難道妳不歡迎我來?」
瞧她訝異的模樣!他暗暗好笑,看來自己給她的第一印象真的很糟。早知道她是個開不起玩笑的人,一開始就不該裝出吊兒郎當的模樣逗她。可是,她暴跳如雷的模樣比任何女人都來得可愛,教他著實忍不住。
說真格的,他--很喜歡她。
她的個兒小小,提及那些生病的孩子時,卻彷彿轉眼間變成十尺高的巨人。他出社會闖蕩多時,很久不曾見過有人如她一般真真切切地熱愛著自己的工作,而非工作所帶來的實際利益--薪水。
不過他得轉換策略才行。今天既然做出答應出席的承諾,日後與她接觸的機會勢必增加。她可能是自己最近唯一有時間長久相處的異性了,當然要好好把握。
再說--他真的越來越覺得她好可愛。
語凝從椅子上跳起來,平凡的五官霎時煥發出絕麗的光彩。
「太好了,謝謝你,謝謝!」從前似乎錯怪了他,她有些不好意思。「對不起,剛才口氣不太好。」
他偷笑。由此可知,她也可以變得很「現實」,前倨後恭。
「我先介紹一下。」她興致勃勃地開始工作。「募款餐會預訂在三個星期後召開,為了吸引民眾前來,我們希望受邀貴賓能現場展露一兩手廚藝,烹調出來的作品最後以義賣的方式出售,並請貴賓和買下的民眾共同進餐。現場所募得的款項和門票費用一律撥入救濟基金的帳戶……」她的聲音慢慢消失。
且慢,他那副為難的表情是什麼意思?不會又想臨時出狀況吧﹗
「對不起,」他充滿歉意地看著她。「我可能無法出席……」
哈!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反覆無常的小人。
天下烏鴉一般黑,麻雀永遠不可能變鳳凰﹗
麻雀只會是小麻雀,長大之後變成大麻雀,老了之後變成老麻雀,最後變成死麻雀,麻雀永遠不會變鳳凰。
她真是豬油蒙了心,才以為他會突然良心發現。
「你今天是存心來攪和的,是不是?」她指著他鼻尖冷冷地問。
「不是。」極度委屈的神色躍上他的眉眼之間,害她差點對他產生同情心。「我剛才發現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什麼問題?你要打球?你要約會?你要度假?」
她每提一件事,他就跟著搖一下頭。
「這個問題就是,」他宣佈謎底。「我不會做菜。」
差勁的理由!
「我就不信你連炒個蔥花蛋都不會。」好歹也找個像樣的藉口嘛!分明侮辱她的智商。
「我真的不會。」他又露出第一百零一副無辜的表情。「我母親篤信「君子遠庖廚」的理念,從來沒讓我進過廚房。長大後搬出來住,我也一向在外頭吃,公寓裏不開伙。」
「不會炒蛋,總會水煮蛋吧!」她猶不死心,同時提醒自己,以後絕不能把自己的兒子寵得像他這般嬌貴!
「小姐!」他歎了口氣。「妳打算叫來賓花多少錢買我的水煮蛋?一顆二十元」
語凝掐指算算,若想利用他的名聲籌到兩百萬,好歹也得替他準備十萬顆雞蛋,老天﹗
「真要命!」她頹軟下來,正式考慮放棄這顆大雞蛋……不不不,是「大明星」。
辦公室門霍然被推開來。
「我有辦法!」威振觀笑咪咪的。
拜託!他在門外偷聽多久了?她實在恨死了自己辦公室的隔音設備。
「沈先生,只要你肯出席,廚藝方面的問題由我們來操心。」他瞄視語凝,眼眸中蘊藏了無限希望,毛骨悚然的戰慄感立刻攀上她的背脊。每回戚先生想陷害她於不仁不義之境,都會露出這種表情。「吳小姐的手藝不錯,既然我們還有三個星期的緩衝期,何妨請她幫你惡補一下。」
果然!太過分了﹗
「戚先生。」她站起來抗議。
「想想那些生病的孩子,吳小姐。」戚振觀對她曉以大義。「妳的付出,是所有癌症病童的收穫。」
一句話擋回她所有爭辯!白天叫地做牛做馬操勞也就算了,連她晚上的下班時間也不放過。戚先生還真懂得善用人力資源。
語凝終於瞭解「一將功成萬骨枯」的真正涵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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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市郊的夜空,天淡銀河華地,月華如練。
沈楚天查看門牌號碼。十七號五樓,就是這一棟,他沒有走錯地方。
這棟五層樓高的公寓建築外觀看起來並不新穎,但也不至於搖搖欲墜。十戶公寓的陽台窗口只有兩、三家亮著燈。此刻才七點二十分,裏面的住戶不會這麼早就寢吧?
他舉步踏上台階,陰暗的門廊並未開燈,他的腳底板碰上一個突起物,輕輕傳來一響「吱吱」叫聲。
「什麼東西?」他嘀咕。
幽暗中,一個屬於稚齡小孩的童音輕亮叫著:「死了!」
「誰?」他嚇了一跳。剛才明明沒看見周圍有任何人存在,然而,這聲輕喚卻明明出自他的身畔。
轉身看去,身後站著一個十歲左右的小男生,灼灼的雙目在暗夜中分外明亮。
怎麼可能?小男孩彷彿憑空出現似的。他敢發誓,剛才一路行來絕對未曾看見任何「可疑」的人影。
「死了!都是你!」薄淺的水霧掩蓋了小男孩炯亮如星的眸子。
沈楚天的愧疚感油然而生。他向來喜歡小孩。
他低頭查看自己究竟殘害了哪條小生命。結果,慘死腳下的「屍體」是一隻破爛不堪的米老鼠布偶。
「可是……它……它本來就「死了」。」他拾起布偶,一朵棉絮從它脫落的左眼洞中擠出來。他不認為這個歷史悠久的破洞是自己踩出來的。
「亂講,繁紅姊姊正要替它動手術,動完手術它就活了。」小男孩搶回布偶,豆大的淚珠溢出眼眶。
「對不起。」他最看不得孩子哭了,一心愧疚得想把自己立刻打昏。
「我要去埋掉它。」小男孩邁著哀慼欲絕的步伐離開。沈楚天想安慰他,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好滿懷歉意地目送他步下台階,步入庭園,然後--消失了!
小男孩消失了﹗
沈楚天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雙手用力揉了一揉。
怎麼可能?小男孩既沒有轉彎,也不曾躲入某個地洞,怎可能突然消失?雖然此刻光線幽暗,但也不至於暗到令他眼花的地步。誰來扭亮電燈讓他看一看?
頭腦尚處於迷惑狀態,頂上的廊燈似乎聽見他的呼喚,閃了兩下,自行亮了起來。
這……這是怎麼回事?
公寓大門緩緩地、微微嘎吱叫著往內分開。沈楚天提高警覺,難道連大門都是全自動服務?
「你站在這裏做什麼?」
語凝提著一袋飽塞的垃圾正要出來丟棄,一開門立刻看見他張大嘴巴,以一臉蠢相迎接她。
他見到鬼啦?
「門,門……是妳開的?」他的下巴依然合不攏。
「對啊!」這個問題很值得探究嗎?
「燈……也是妳開的?」
「否則還會有誰?」她開始失去耐性。
「啊,呃……沒事沒事。」他的嘴巴終於合起來。「對不起,我遲到了。」
這個地方似乎有些詭異。那個小男孩究竟消失到哪兒去了?
他搔了搔頭髮﹐陪她丟了垃圾,一起走向樓梯。
兩人踏上第三層樓的平台時,標有「三A」號碼的公寓傳出一些奇怪的聲響。
「那是什麼聲音?」他率先停下來。
聽起來隱隱有焚燒的剝啄聲,再加上咕嚕咕嚕的氣泡聲和流水潺潺的混合樂曲--裏面的人在做什麼呀?
「沒事,承治正在進行他的氣化實驗。」她輕便的語氣彷彿暗示全世界的人都不該對……氣化實驗……感到不解。
「喔!」除了一聲「喔」,他不曉得自己該做何反應。「妳的鄰居……」
轟隆!好大的震爆聲打斷他正欲發表的言論!
「當心!有人伏擊!快閃!」他馬上按著她的頭趴在地上。
語凝給他壓得差點透不過氣來。
「放、開、我!」她用力掙脫他,然而他七十多公斤的體重根本不是她的縛雞之力所能移動的。「我要你起來,聽見沒有?」
兩人的軀體在狹窄的樓梯間緊密貼合,然而,突乎奇來的巨響轉移了他對這場飛來豔福的注意力。他只想找出「刺客」是誰?
震盪聲浪繼續從三A傳出來。
「起來!」她用力頂他一腳,此刻也顧不得禮貌的問題。「大驚小怪!」
大驚小怪!他捨命救她,她居然還嫌他大驚小怪?
「承治,」她敲了敲牆壁。「裏面還好吧!」
「咳……咳咳……」年輕男人的咳嗽聲馬上飄出來。「還好!頭不見了,不過身體還在。」
天哪!裏面是限制級恐怖片的拍片現場嗎?
「妳不用幫我介紹他。」沈楚天搶在前面發表聲明。他不想認識一位「頭不見了,不過身體還在」的朋友。
「希罕!」她沒啥好氣,揉著作痛的手臂再度攀向五樓的住所。
沈楚天跟隨她踏入溫馨的小客廳。
「這棟樓裏都住了些什麼人?」他頗為納悶。
剛才一路走上來,好幾家公寓門外連雙鞋印子都沒有,不似有人住。十戶之中,空屋率起碼佔了一半以上。
「都是我的朋友。」她聳了聳肩,直接走向廚房,取出一堆今晚的教學材料。
第一堂課先從最基本的廚具開始,她敢打賭他連鏟子和飯匙都分不清楚。
「是妳介紹他們搬進來的?」他跟在她後頭團團轉。
「拿去,這是砧板,這是菜刀……」她用純粹公事公辦的語氣回答。「這棟公寓屬於我,他們是我的房客。」
「妳是大房東?」他吹了聲口哨。
「我不是請你來聊天的。」她把一大盒雞蛋塞進他懷裏。「打蛋!我們先從蛋炒飯開始。」
如此簡單的料理,如果他還弄不出來,除了打電話向傅培梅求救之外,她也別無他法。
望著她遞過來的餐具和材料,他的心思漸漸從房屋的詭異氣氛回到正事上。此刻仔細回想,適才在樓梯間的「倆倆相疊」似乎吃到她不少豆腐。
曖,都怪那陣奇異的爆炸聲,害他忘記把握絕佳良機,眼前想再找到相同的機會可是微乎其微。
「遵命,牢頭。」他行了一個端正的舉手禮。
他敢保證,吳小姐絕對不喜歡她的戲謔表情。好久沒見到生起氣來像她如此討人喜歡的女性,他想多看幾次。
自己也說不出來為何偏愛找上她,可能是因為她和其他投懷送抱的女人不同吧!她總是把他視如草芥,地位打壓得比小狗還低。或許,潛意識中的受虐傾向被她給激發出來了﹗
果不其然,語凝的瞳眸閃爍出神色不善的焰火,面容抹上一層戰彩。
「你彷彿非常不把今晚的課程當一回事?」她從齒間迸出話來。
「怎麼會?」他一口氣打了五顆蛋,拿雙筷子用力攪和。「今晚的課程具有崇高的理念和情操,為了癌症病童而奮鬥,我完全尊重妳的指導。」
語凝瞇起眼睛,掃射他狀似無辜的表情。
事已至此,他約略可以猜出沈楚天的用心。基於某種她也弄不明白的原因,他似乎非常喜歡、而且極度想要惹她生氣。
他的腦袋裏究竟盤桓著哪些古怪主意?
「不要以為我會上你的當。」她才不會讓他稱心如意。沈楚天越想招惹她,她就越要心平氣和。
「上什麼當?」無邪可愛的眼睛又眨巴眨巴。天!他實在愛透了惹她生氣。
門鈴的叮咚響阻斷了她的回答。
「妳今晚還邀了其他客人?」他端著打蛋碗一同前去應門。
她懶得回答他,逕自拉開大門。
「妳有沒有黑狗血?」門外是他的房客之一,風師叔。
「我沒養狗。」語擬以同樣嚴肅的口吻回答。
站在旁邊的沈楚天一頭露水,摸不清楚情況。
這位老伯伯以為自己在演「師公收妖」嗎?他穿著一襲鮮黃色的道袍,左手握著金錢劍,右手則是兩張符咒。下顎的幾綹山羊鬍像煞林正英的「一眉道人」。
「少了一味黑狗血,效果可能不太好,那隻妖魔鬼怪的道行還算不錯。」風師叔顯得有些頹喪。
「哪隻妖魔鬼怪?」他好奇地問,原來這棟樓當真不乾淨。「是不是一個神出鬼沒的小鬼,抱著一隻破破爛爛的米老鼠?」
那個小孩挺可愛的,但是臉色相當蒼白,或許真是個鬼魅也說不定。
「那是小路,不是小鬼。」語凝不耐煩地瞥他一眼。
「那不是小鹿,是個小孩。」他想了想,再補充一句:「起碼我認為他是個小孩。」
「拜託妳不要插嘴!那個孩子名叫「小路」,是我房客的兒子。」她的問題已經夠多了,他還囉嗦個不停,氣死人!風師叔,我覺得你一定聽錯了,四B很久沒人住了,或許老鼠跑進去造窩,才會有奇怪的聲音。」
「不可能。」風師叔鄭重否決她的解釋。「老鼠的腳步不可能那麼大聲,一定是鬧鬼。妳想想看,四B、「死斃」,既死又斃,那間公寓必定是大陰之地,很容易惹來怪東西。」
沈楚天聽得興味盎然。
「我們下去看看吧!」他笑咪咪地提議。有幸目睹道士捉妖,這種新鮮事無論如何不能錯過。
風師叔和語凝齊齊盯著他。
「這個小子是誰?」風師叔微微納罕,直到此刻才注意到他的存在。
語凝的神經一根根的豎起來。
「一個不重要的人。」她回頭警告性地打個暗號給他。
「上回有人大膽暴露自己的身分--而且來歷和他頗相似--結果被風師叔整得很慘。
「他是個玩棒球的?」風師叔顯然暫時遺忘收妖的要務。
他怎麼知道自己和棒球有關?沈楚天的神色融入幾抹崇敬。「對,我……」
「走走走,我們下去看看。」她連忙轉移大夥兒的注意力。沈楚天還稱不上大奸大惡之輩,這次索性救他一把,下回就靠他自己了。
「好好好,先下去看看再說!」
她的調虎離山之計成功了。
語凝凝視著兩個當仁不讓衝下樓梯的老少男人,條忽產生一種奇異而好笑的直覺--
未來的日子,有得攪和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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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知道我會打棒球?」
稍後,三人站在四B公寓門外,他壓低聲音詢問語凝。
「風師叔的道行足以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她掏出鑰匙開門。管他的,就讓他以為風師叔很神吧!她才不告訴他正確原因。
隨著沈厚的大門被推開,一股窒悶灰澀的空氣迎面飄浮而來。
「哇,陰風慘慘。」他湊近她耳畔毛骨悚然地說著。
她回頭嗔他一眼。
「你看,風師叔,裏面什麼也沒有。」她讓開一步,讓風師叔進來。
由於久無人居的緣故,十來坪的客廳顯得淒清冷寂,空氣分子撞擊的嗡嗡聲益發清晰可聞。角落擺著三兩張棄置的舊椅。
整個空間雖然灰塵稍微厚了些,卻看不出有任何異狀。
「嗯……那股妖氣已經不見了,不過……屋裏好像還留著其他「東西」。」風師叔抬頭嗅了嗅空氣。
彷彿為了印證他的話語似的,沈楚天覺得眼角晃過一道細微卻移動迅速的黑影。那道黑影閃進其中一扇微微靠攏的門內。而後,「噠」的一聲,房門輕經掩上。
「誰?」他喝問。語凝和風師叔同時轉向聲響傳出來的方向。
「果然有問題。」風師叔猛然揮動袍袖,一柄桃木劍刷地飛出袖外,掌中的金錢劍與桃木劍在空中相交,桃木劍來個「鷂子翻身」,臨空轉變方向,直直射往那扇可疑的木門。
「唷哦!好!」沈楚天掌聲鼓勵,用力吆喝助陣。「比僵屍故事更精彩,比武打電影更好看。」
「別鬧!」
鏘﹗他的腦袋挨了她一記鐵沙掌。
「妳打我!」他噘起嘴,委屈兮兮地瞄她。
她不理他。
「風師叔,你冷靜點!」
風師叔兩把劍舞得興起,奮力將掌中的金錢劍擲向天花板,開始運起掌法來。
「小子,舞劍算不上什麼,且看我的「伏虎降妖掌」!」
「請!」沈楚天雙手合抱,做了一揖,眉飛色舞地觀戰起來。
風師叔呼呼揮出兩掌,掌風中含著勁力,左掌揮向右臂,右掌劃了一圓,兩掌平平推出。
「好!好個「太極伏妖」!」他簡直樂不思蜀,巴不得多看兩招。
「下一招,「天壇除魔」!」風師叔好久沒遇上識貨的人,今天竟然認識一個懂得欣賞他一身本事的年輕人,哪有不賣力演出的道理?「且看我掌法中的十八般變化!」
這還得了!再玩下去就變成武俠小說了!
「你、們、兩、個、給、我、住、手 」她跳上一張椅子大吼。
風師叔揮出去的右臂硬生生收住勢子,沈楚天拚命拍手的聲音倏然停止,兩人一齊愕然盯住她。
「你們是來檢查門戶,還是來表演拳法的?」
「是「掌法」。」他們同時糾正她,再互望一眼,彷彿告訴彼此:女人!連拳法和掌法都分不清。
「我管你們掌法、拳法!到底進不進去查查看?」一根手指直直點向插著桃木劍的房門。
這兩個男人加起來比一隊小鬼頭更難管。
「討厭、掃興。」兩個人咕咕噥噥地收起架勢,走向房門口。
沈楚天小心翼翼推開房門,裏面清清蕩蕩的,五坪大的空間別無其他長物。可是,他明明看見有個小影子竄進來。
「咦?」角落裏躺著一個布偶,他拿起來檢視一番。
這……這不是剛才被他踩了一腳的米老鼠嗎?他左眼上的破洞已經補平了,肚裏的棉花也塞得飽脹盈滿。可是,身上那記「NIKE」大腳印絕對出於他的「腳筆」
「是小路的娃娃。」語凝接了過來。「怎麼跑到這裏來?小路找不到它一定很著急。」
「那個布偶……」他想搶回來。
「我拿回去還他。」布娃娃最後到了風師叔的袍袖裏。
「等一下!」他連忙出聲喝止。
語凝和風師叔已經準備要離開了,聽見他的叫聲後一齊回頭看他,看得他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說什麼。
「娃娃……怎麼會跑呢?」太詭異了吧﹗
兩人互望一眼,眼中隱隱約約閃過遲疑的光芒。
「問得好,娃娃當然不會跑,一定是小路跑進來玩,忘記帶回去。」她的笑容開朗得不像他所認識的吳語凝。
「小路怎會有這間公寓的鑰匙?」他提出第二個疑問。
兩人再度互望一眼。
「不知道。」三個字輕輕鬆鬆將這個難題遮掩過去。
「我記得,小路明明說要把這個娃娃埋掉 」難道他聽錯了?不可能﹗
「你一定聽錯了。」兩人彷彿聽得見他的心聲。
一個會平空消失的小孩,一隻會自己亂跑的米老鼠布偶、一位武功高強的資深道士,再加上一名「頭不見了,不過身體還在」的科學家……
這幢公寓裏的居民究竟是怎樣的一群「奇人異士」!
而這群奇人異士偏偏由一位具有娃娃外形、希特勒本性的可愛小女人統率--
沈楚天發現,自心底最深處的角落真真切切地發現,這棟奇特的「阿達之屋」已經讓他深深地著迷了。
- 待續 -@@@@@@第三章@@@@@@
他一定發現了﹗
即使尚未發現,也必定有所警覺。
語凝啃著手指甲,開始思量未來的應變之道。
由她父親從前的反應,她大概可以推算出沈楚天可能會有的想法--他八成也認為她的房客們是一群神經病、人格分裂的「能人異士」,電影「阿達一族」的翻版。
倘若再讓他知道這群人具有非比尋常的血統和神出鬼沒的異能,誰也不敢保證他會做出什麼傻事——比方說,和科學研究院掛勾,把小路捉去解剖研究之類的。
喔﹗她打個冷顫。不行不行,無論如何也要杜絕他再和其他人接觸的機會。
決定了,立刻打電話給他,把往後的烹飪課移到他的住處來進行。
「喂,沈先生嗎﹖我是吳語凝。」她好不容易才搭上線路。這傢伙的號碼還真難撥通,八成正和眾位佳人「熱線妳和我」。
「嗨,小凝。有事嗎﹖」
好肉麻﹗誰准他如此稱呼她的﹖
他聽起來很心不在焉,話筒彼端隱隱傳來敲打搬移的雜音。
「是這樣的,關於我們的烹飪課……」
「請等一下。」他的聲音突然消失,而後傳來更吵雜喧嘩的討論音浪。
他有客人﹖八成在開舞會。有夠靡爛的,此刻才下午兩點半,她在辦公室裏忙得焦頭爛額,他卻躲在家裏尋歡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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